走向世俗与儒雅——汉唐间孔子形象的演变******
作者:丁红旗(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古籍所副研究员)
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思潮。随着儒学的沉浮,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与儒学的象征,孔子形象的变迁附着了更多的政治、社会内涵,特别在汉唐时期。
一 汉时谶纬神化下的孔子形象
东汉灵帝建宁二年(169年)三月,鲁国相史晨向尚书省奏请祭祀孔庙。文中,史晨一再强调孔子是“乾坤所挺,西狩获麟,玄丘制命,……为汉制作”“汁光之精,大帝所挺,……承敝遭衰,黑不代仓……获麟趣作,端门见征,血书著纪”(《隶释》卷一《鲁相史晨祠孔庙奏铭》),因是上奏尚书省,自是要谨重万分。显然,对孔子形象的描述,其杂用了当日弥漫一时的较多的谶纬观念,这也是一个时代的基调和底色:其母颜征在“野合”,诞育了孔子,一如刘媪息止大泽,“梦与神遇”而产下汉高祖般,是应世感生,也即声称的“乾坤所挺”。“玄丘”,指孔子被称为“玄圣素王”。“有德无位”是孔子一生真实的写照,为此尊奉为“素王”;素王为汉制作宪法。孔子为黑帝水精,即水德,是尚法的象征。秦始皇定秦为水德,就是取其“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然后合五德之数”(《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更何况,孔子曾做过鲁国的司寇,本就掌管、熟习律法。所以孔子被派来人世,制定宪法,阐释天命,以推行教化,即水胜火(汉,火德,尚赤)也。对此,孔子本人也有明确的自觉,“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亦有担当大道的自信。
这种比附下,各种《论语摘辅像谶》《论语素王受命谶》等踊跃出现,进而成了一个时代的思潮。这中间的一个关键,就是时人对远在700多年前孔子形象的描述,典型的就是《春秋演孔图》所描绘的“大九围,坐如蹲龙”,“首丘”“龟脊虎掌”等;“龟脊”,即凸起,从另一个角度看正是驼背。
与此尊崇孔子(时封褒成侯)及儒学在西汉元、成间的上升相联系的,是西汉中晚期以来,可能存有画孔子及七十二弟子的画像以表彰、推尊的传统,如“光和元年(178年),遂置鸿都门学,画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后汉书》卷六十下《蔡邕传》)。同时,与西汉中期的海昏侯汉墓孔子衣镜相比,也一改画风,集中以“孔子见老子”、表彰好学的儒者之风的面貌出现,也沉淀成了一种稳定的构图式样:头戴小冠、长须、束带、长衣的孔子毕恭毕敬地站立右边,面向左边的老子请教,身着长袍的老子则拄一弯曲的拐杖躬身而立,中间是一童子,即孔子的老师项橐。孔子身后,是陪侍的弟子,即其足以自豪的颜渊、子路、子贡等五人。
《春秋演孔图》的描述不免空泛,今能有幸一睹汉时的孔子画像。这类画像,集中在两个方面:一、留存物较多的是画像石上的孔子形象。今所见最早的这类画像石是山东微山县出土,约在元帝时期(前49—前33年)。集中出现在东汉中后期,即数量较多的“孔子见老子”画像石(至少30块以上),又以曲阜附近地域出土为多。虽然孔子的面貌因石材的漫漶等不甚清晰,但其俯身前倾以示敬重,其背略驼,却是一望即知。这正吻合这一时期谶纬思潮的想象。二、墓室壁画中屡见不鲜。典型的是西汉晚期的洛阳烧沟61号墓、新莽时的陕西靖边渠树壕汉墓、东汉晚期的和林格尔汉墓中所绘制的孔子形象;但其帽饰(小冠、幞头、平冠)、身形(瘦削、粗壮)等都有明显差别。
这说明孔子形象的绘制基本稳定,但细节上有不同——还处在一种变动不居的状态。不过,附着在孔子形象上的不无牵强、粗鄙、浅陋的谶纬比附,所谓的“异相”,在曹魏就已开始的严禁谶纬下,急遽地走上了衰落之路而渐趋被剥离;隋时,谶纬已完全衰歇、败落了。
二 南朝:孔子人间形象的转变与彰显
荡去了谶纬附着上的种种神异与光彩,东晋、南朝,因儒学地位受到玄学、佛教等强烈的冲击,而在一定程度上回到了孔子原始的本真形貌。
早在东汉末年的中平三年(184年),党锢解禁后,晚年的郑玄在注释《论语》时,已特别注意解说孔子言行的背景,即剥离了各种《论语》谶的比附、神化,展示出了一位切实、活泼生动、言语蔼如的长者形象,一个更趋坦诚、真实的孔子形象。如郑玄对《述而》“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的注释,就只是强调孔子“习读不敢懈倦”“汲汲然,自恐不能究竟其意”而带来的对未来的一丝隐忧和恐惧。这更符合孔子的生活实际,也把孔子从云间拉到地上,一变昔日扑朔迷离的神化色泽,是一位蔼如的智者。这一倾向,东晋时被另一名士范宁——范晔的祖父所继承。范宁力图抬升儒家的地位,竭力恢复一度被何晏、王弼等玄解所遮蔽的一些真实景象,表现了朴实解经的风貌。
这样,明显有过多神化、特异的孔子形象自然如无源之水,枯竭了。
与儒学的衰退相一致的,是这一时期的墓葬,也一改两汉时期墓葬墙壁多绘制圣贤忠臣、勇士、烈女贤妻等形象,孔子及其弟子的形象不见了踪迹。在南方,着意凸显了荣启期与竹林七贤(特别是南朝的帝王陵,如南京西善桥南朝墓、丹阳胡桥南朝大墓等壁画)等名士;北方则多为隐士、孝子形象(如《山东临朐北齐崔芬壁画墓》、北魏正光五年(524年)下葬的元谧石棺等)。
不过,在一些时人的绘画中,仍不时见到孔子的形象,如《历代名画记》卷五至七有戴逵《孔子十弟子图》,陆探微《孔子像》《十弟子像》《孔颜图》,宗炳《孔子弟子像》,张僧繇画“仲尼十哲”等,但明显少了许多。在今孔庙圣迹殿,或传为顾恺之绘的孔子像,接续东汉时墓葬壁画的传统,头戴平冠、褒衣博带、“秀骨清相”的孔子成了心中较真实、最理想的孔子形象。
这是孔子形象转变的一个关键。
三 隋唐时祭孔制度的完善与孔子形象的基本定型
在初唐、盛唐,就已开辟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往昔的尊崇情形。两汉时,“先圣”成了周公的专称,孔子只好屈居第二,成为传达周公意旨的“先师”。据《新唐书》卷一五《礼乐志五》、《唐会要》卷三五“褒崇先圣”条,这一时期尊崇、祭祀孔子的重要举措有:贞观二年(628年),罢周公,升孔子为先圣,以颜回配。贞观四年,诏州、县学皆作孔子庙。神龙元年(705年),以邹、鲁百户为隆道公采邑,以奉岁祀,子孙世袭褒圣侯。开元五年(717年),颁布诏令《令明经进士就国子监谒先师敕》,考试前先拜谒先师孔子。开元二十七年(739年),更进一步抬升,追谥孔子为“文宣王”,并褒赠“十哲”,东西列侍(《旧唐书》卷二四《仪礼志四》)。制度日趋完善,规格、地位日渐上升、稳定。重要的是,在浓烈的尊崇氛围下,更沿袭、上升到国家的层面,即借助科举的力量,《论语》成了一门必考科目,促使了整个社会的研学。
既然各地州县需建孔庙,孔子形象的绘制与规范就不得不提上议事日程。如檀州刺史韦机,显庆(656—661年)中“创立孔子庙”时,就“图七十二子及自古贤达,皆为之赞述”。
与此相应,是一流画家阎立本、吴道子等对孔子形象的绘制与定型。
今仍能一睹、颇负盛名的是传为阎立本所作的《孔子弟子像》长卷,绢本设色(今藏故宫博物院)。阎立本(601—673年),曾奉诏作《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图》《秦府十八学士图》《历代帝王图卷》,卒前曾任中书令,当日地位极为尊崇。阎氏生活的时代,正是各州县诏令营建孔庙的突飞猛进时期,适逢其会,恰能作为规制,颁示天下。其所画,正是一位头着儒冠、长髯及颔、目光深邃、睿智,一袭长衣的儒者形象;侧面;左手略微举起,一副正在讲解、授业的模样。唐时“孔庙”“先师”身份的界定,也自会孕育出这类形象。
而今曲阜孔府所藏高大威猛、目光略微向上,为汉制作律法的《司寇像》,一般认为是吴道子或以其粉本为基础的作品。但其“口露齿”“眼露白”“重耳”等不免丑陋的异相,这汉时谶纬的遗绪,与唐人主流认知、传达智慧与理政观念的“先师”形象截然异趣。反倒是“圣迹殿”中陈列的刻石、传为吴道子所绘的“先师孔子行教像”,长髯飘飘,一副儒雅、蔼如的形象,倒很契合唐人的界定和心理期待。
阎、吴之后,可能因其盛名,或因诏令作画、版式一统等缘故,唐人无力超越反而渐趋不再绘作,衰歇了——但也形成了一种稳定的格式,即一种粉本与经典,在世间流传。同时,又以绘刻、塑像的形式,展现了孔子形象在社会上的全面拓展。
《光明日报》( 2022年12月19日 13版)
职业院校需要什么样的劳动教育******
畦面松土、控制株距、取穴盘苗定植……近日,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园艺专业学生宋李一,在学校的实验农田里播种油菜种子。“每次上劳动教育课我都满怀期待,到田间种地很有意思。”宋李一兴奋地向记者讲述着同学们如何完成锄草、翻土、挖渠、施肥的种地任务。
2020年3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提出要“紧密结合经济社会发展变化和学生生活实际,积极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劳动教育模式,创新体制机制,注重教育实效,实现知行合一,促进学生形成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这对以就业为导向、以服务为宗旨的职业教育来说是一个新挑战。近日,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了多所职业院校,了解到这些院校充分挖掘专业课程中的劳动元素,全面覆盖日常性劳动、生产劳动、服务性劳动,劳动教育课不仅让学生觉得有意思更有意义。
挖掘专业中的劳动元素
刚上大一时,就读于遵义职业技术学院食品智能加工技术专业的罗光平觉得上劳动教育课就是打扫卫生,“没什么意义”。在除草、清扫校园的过程中,该校老师会带领着学生识别杂草,要求学生熟练使用除草工具,一学期结束后至少认识20种杂草。
罗光平渐渐认识了许多常见的杂草,也懂得了这些杂草的价值和功效。正在读大二的罗光平改变了最初的看法,“劳动教育课很有意义,不仅学到了实用的知识,同学们交流协作一起劳动,大家的关系愈发亲密”。
“城里来的学生没用过锄头,一种杂草也不认识。”遵义职业技术学院思想政治教育部部长陈良万说,设计“社会性劳动—校园绿化松土清除杂草劳动课”,一方面想提高学生的劳动技能,另一方面也想让学生在劳动中获得最实用、最贴近生活的知识,“这门课也被评为贵州省100个劳动教育优秀教学案例”。
在包头轻工职业技术学院的校园里有10多亩田地,这里是食品生物与检测系葡萄酒生产技术专业学生的劳动基地。新学期,该专业的每个学生都分到一小块责任田,同学们以小组形式完成规定区域的葡萄种植,学期末还有种植成果展览。
教育系的学生和内蒙古自治区非遗传承人学面塑,乳品农牧工程系学生做冰淇淋,食品生物与检测系的学生做蛋糕……包头轻工职业技术学院发挥课堂主阵地作用,充分挖掘专业课程中的劳动元素,强化实习实训课程中的劳动体验。
“找准学生的兴趣点和兴奋点,让劳动教育变得有意思,不仅能够吸引学生的眼球,还能够吸引学生的心,劳动教育课也就能够达到好的教育效果。”包头轻工职业技术学院志愿服务指导中心主任陈芳介绍,2020年4月,该校启动劳动教育课程建设工作,成立了劳动教育教研室,开展教学、课程、师资、教材、实践基地建设以及理论研究等工作,将劳动教育全面纳入人才培养方案。
在距离金华职业技术学院8公里外的郊区,有一片541亩的实验农田,这里是该校农学院学生们的实践教育基地。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农学院园艺专业教师姚刚介绍,基地不仅有现代化的大棚、水塘,还有教具、智慧教室,这里也成了农学院学生开展劳动教育的乐园。
把6亩荒地变成沃土,这让宋李一获得了满满的成就感,亲眼见到阳光玫瑰、红美人柑橘的培育过程,让宋李一觉得“特别新奇、有趣”。在开垦荒地的过程中,宋李一发现看似简单的翻土、挖渠,也讲究技巧和办法。老师布置任务,宋李一和组员们一起想办法,分工协作,克服一个又一个挑战,“现在播种结束了,我时常惦念我种下去的油菜长得好不好”。
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农学院院长谢庆勇说,在现代农业蓬勃发展的当下,“我们仍然让学生体验传统的耕作方式,意在让学生传承实践院训‘从劳力上劳心’的精神品质”。
把劳动意识融入日常
新冠肺炎疫情当下,包头轻工职业技术学院采取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教学方式。据了解,返乡同学可以帮父母做家务、干农活,也可以参加志愿服务活动,通过拍摄短视频、撰写劳动日志的方式,完成劳动教育实践课获得学分。
家住内蒙古通辽市开鲁县的何紫微家里养了17头黄牛。零下20摄氏度的寒冬,天刚刚亮,何紫微就起床来到牛棚,一锹接着一锹铲了满满一车草。何紫微先把牛槽中的杂物扫干净,再一点点添草喂牛,“一次不能添太满,不然牛就会把草拱在槽外面”。
有种土豆的,喂羊的,还有给父母做饭,帮忙做家务的,包头轻工职业技术学院辅导员姜峰说,有的学生手忙脚乱给父母做了一顿饭后,知道了父母的不易,“开展劳动教育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学生干活,而是想让学生学会感恩,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
如果平时走进包头轻工职业技术学院学生的宿舍楼,能看到每个宿舍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脸盆、牙刷、毛巾摆成一条线,牙刷头甚至都朝向同一个方向。这背后是该校采取“劳动教育理论+岗位劳动锻炼+社会服务活动”模式开展劳动教育,全面覆盖日常生活劳动、生产劳动、服务性劳动,实施“2+1+X”课程学分考核。
遵义职业技术学院则把劳动教育纳入学院人才培养全过程,贯穿家庭、学校、社会各方面,与德育、智育、体育、美育相融合。以课程教育为主阵地,以实践育人为基本途径,紧密结合学校和学生实际,注重教育实效,实现知行合一。
“强化劳动教育正是新时代赋予职业教育的使命。”教育部职业技术教育中心研究所研究员姜大源表示,《意见》对新时代劳动教育提出的新要求,对作为不同于普通教育而是以就业为导向、以服务为宗旨的另一种类型教育的职业教育来说,必定是一个新挑战:强调“质与量”并重的劳动精神培养,建立“内与外”协同的开放共享机制,注重“知与行”合一的劳动素养发展,都需要与之配套的课程、教材、教法和教师培养的改革与创新,都需要新思考、新措施、新路径。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石佳 来源:中国青年报
(文图:赵筱尘 巫邓炎)